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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不爱飞

形容用力的时候,人们总爱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吃奶究竟是怎么用力的我早就没有印象了,反正现在我用的力气肯定比小时候吃奶要大得多,甚至比举重、比拔河还费劲。没有时间了。今天已经十号,距五月还有二十天。当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只剩下二十天却有数不清的事情在等着去做的时候,谁都得玩儿命。

  要不先歇会儿吧?




  不用。我又使劲吸了口气,能感到一滴汗水正顺着脖子根淌到了胸前的乳沟里。

  早上特意没吃饭,就怕胃被撑大。为了与生俱来的婴儿肥,我忍辱负重糟蹋自己,经常饿得头晕眼花。最近更是变本加厉,不仅一日三餐减为两顿,还毅然取消了主食。早上在浴室称的时候明明已经瘦了1.5公斤,可是,当我在试穿这件名为“真情无限”的婚纱时,拉链却怎么也拉不上去。

  婚纱店小姐显然没有受过正规职业训练,一点也不考虑顾客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居然在一边说风凉话,嗨,差不多就行了,反正是试样子,如果定下来了,还得照着您的尺寸重新做呢。

  别呀,再来一次。快点,一、二、三!

  我拼了命使劲一收小腹,只觉得胸口猛地一紧,登时一口气憋在里面,上不去,下不来,整个人像被铁桶给牢牢地箍了一圈,不会动了。

  婚纱店小姐终于舒了口长气,手脚麻利地打开插销说,好了,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我木偶一般跨出试衣间。

  方立民正垂头丧气坐在沙发上,一下见到身穿婚纱的我不由得一愣。

  我忍着无法呼吸的痛苦,露出了一个新娘应有的幸福微笑,立民,你看好吗?

  他的目光像一只被人类追赶的花斑蚊子,惶惶不安在我身上停了一秒又匆匆离开,好像我是个化妆成美女的妖精,多看一眼就有乱性的危险。接着他在身上一通乱摸,那副着急的模样就像在银行排队取钱,轮到他的时候却突然找不到存折。最后好容易从兜里掏出了一包已经压瘪了的烟盒,这才应酬似的说,哦,你觉得好就行了。

  这叫什么话?我气得差点背过去,人家费了那么大的劲,就为了听他说这个吗?我不禁有些愠怒,什么叫我觉得好就行啊,你觉得怎么样嘛?

  嗨,我又不懂。方立民立刻把烟点上,像在掩饰什么似的使劲吸了一口。大概怕我真的生气,马上又敷衍说,挺好,真的挺好。

  我已经顾不上他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了,这么长时间憋着,上半身被婚纱箍得连气都不上来,就像缺氧的鱼儿浮在水面,眼看就要奄奄一息。再呆下去,“真情无限”随时可能绷线。我赶紧说,那我再换一件吧。没等方立民表态,立刻回到了试衣间。

  早知道这款“真情无限”并不特别合适我,但一个人穿婚纱的机会一生中也就这么一回,谁不想多试几套呀?又不是真的都买下来,当然要慢慢地挨着个地试过来。幸好其它婚纱尺寸余地较大。绕是如此,在换到第六套“百年好合”的时候,方立民还是一副可有可无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好像我做的这一切跟他没什么关系。这下我真有点急了,因为我看中的婚纱只有这六套,而这一套是我最满意的。如果连这套他都看不上,我们就得另觅婚纱店。来这里是朋友介绍,虽说价格比一般地方要贵,但这家店名气很大,式样也很独特,据说好些名人大腕结婚的时候都到这里订做婚纱。

  我已经看出来了,方立民今天打定了主意要跟我过不去。首先他死活不肯定做礼服,被逼急了,才勉强同意租一套。他的理论是,一套要花近三千元的礼服使用率只有一次,不值当。任我磨破了嘴皮也不让步。我不能容忍对他对婚姻大事的这种轻率态度,却又无法说服他接受我的价值观点,心中非常郁闷。

  照着他的意思,我的婚纱也不用定做,到时候租就行了。为这个今天早上差点跟他大吵起来。我说,就算后半辈子穷得只能喝粥,我也得穿自己的婚纱结婚。

  方立民没话说了。他知道这件事我决不会让步,因为我憧憬穿婚纱已经很久,尤其是我提出了娘家买单这个杀手锏。事实上,老爸老妈确实给我一大笔钱。这么一说,他只好顺水推舟不再罗嗦。

  我继续诱导,你不觉得这套“百年好合”挺适合我的吗?这式样多简单呀,人家婚纱店的人都说我穿起来特别大气。

  方立民显然有些疲惫,行,你喜欢就行。

  我已经不奢望在他脸上找到一丝欣喜了,一上午的时间都耗在这里,他已麻木。我忽然想到适可而止四个字,便说,好吧,就定这套。

  接下来的日程是买戒指。

  刚走出婚纱店,方立民就叫住了我,我忙问怎么了,他却欲说又止。我知道他最不喜欢逛商店,而我却跟他相反,最享受的事情就是徜徉在商场里,东游西逛,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其实,今天早上出门他就拼命磨叽,一副想说又不敢说出口的样子。我猜他压根儿就不想陪我出来,又不敢推辞,现在熬了一上午,已经到了他的忍耐极限。抱歉的是,这种事平时可以商量,今天没得商量。我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我们得先去吃饭,下午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去做呢。

  没走几步,他又停了下来,特别为难的样子,声音也没底气,恬恬,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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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zAngel

与此同时,我也站了下来,不过目标是路边的一个落地玻璃橱窗。这是一家新开张的珠宝店,橱窗里的展品非常精致,款式很时尚,做工也一流,我一下就被它吸引了。

  立民,我们进去看看吧。我一下打断了他的话,头也不回地朝珠宝店门口走去。

  你等等。方立民一把拽住了我,表情很痛苦,活像一大早就坐在马桶上犯愁的便秘人士


,其实,我早该跟你说的,可是……

  怎么了?我望着方立民,见他那样为难,当即善解人意地问,是钱不够了吗?

  不是。方立民立刻摇头。正好有一对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女也朝珠宝店走来,他就势把我拉到了一边,像是下了一个天大的决心,我知道你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都是我不好,我早该告诉你的,早该把……

  心里忽然有种不祥之兆,你想说什么呀?

  先答应我,你不许急。方立民心虚地望着我,你答应了我就说。

  我的手心不禁开始发凉,难道你……

  方立民一看我的表情不对,赶紧解释,听我说,恬恬,你可别想歪了,我对你的心一直没变。

  这一下我的心也跟着凉了,声音好像不是从自己嗓子眼里出来的,你到底想说什么?方立民,你直说吧。

  方立民知道我很少这样直呼他的全名,除非是生气的时候。他贼一样倏地看我一眼,目光随即避开,显得格外心虚,我……我是想跟你商量,你看我们能不能,能不能……把婚期……推迟?

  哎呀我的妈呀,吓我一跳!我使劲拍了拍胸口,已经拎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又放了下去,我还当你要跟我分手呢。松了一口气后,忽然意识到还有什么地方不对,那感觉跟已经推上刑场的囚犯突然宣布枪决改死缓一样,脑子立时又懵了,刚……才你说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啊。他急忙澄清,恬恬,你千万别误会。

  当然没有误会。我愣在那里,方立民是地道的北京人,大学时期演过话剧,还有谁能怀疑他的口齿不够清晰?我脑子立刻从他是否要跟我分手跳到了把婚期推迟,这么一想,不由得大惊失色,为什么?为什么要推迟?

  方立民迟疑了一下,再次避开了我的目光,因为,我……还没告诉你,我马上就要出国学习了。

  什么时候?

  五月三号。

  去哪儿?

  德国。

  德国?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我知道也没多久啊。

  我有些恍惚,却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下意识地驳斥他,可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结婚哪,我们的婚礼不是五月一号吗?我忽然找到了他话里的破绽。

  这我知道。可是出国前我有很多工作要做,压根儿就没时间做婚礼的准备,我是怕来不及。

  怎么来不及了?你去忙你的呗,本来也没指望你帮我,这些日子不都是我一个人在准备吗?我能行!

  走过我们身边的两位妙龄女孩有些吃惊地回头看着我。

  方立民立刻压低了语气,恬恬,我知道你行。但这样对你就太不公平了。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忙呢?

  这样的事很平常呀。有的人结婚那天还在为单位的事情东跑西奔呢,还有人结婚当天晚上就劳燕分飞的。

  可我这一走……

  你要去多久?

  ……一年。

  一年?不才一年吗?又不是一辈子。你不用担心我会变成孟姜女。一年有什么呀?十二个月眨眼就过去了。

  可是,五一结婚你不觉得有些匆忙吗?方立民这句话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我心里更加疑惑了,继续反驳,怎么匆忙了?这件事新年就定下来了,五个月的时间准备还不够充分吗?又不是查尔斯迎娶卡米拉,必须让全世界关注。我们的婚礼也就是双方家长和一些亲朋好友参加而已。再说这些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如果你是因为觉得房子太小……

  恬恬,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我狐疑地望着他,难道……你已经爱上了其他人……

  你净瞎想,我怎么可能爱上其他人呢?他急忙申辩。

  没有爱上其他人,你为什么要突然取消婚礼?

  不是取消,是推迟。

  这种时候推迟跟取消还不都一个意思。我顿时失了方寸,你说,到底推迟到什么时候?一年之后你回来吗?

  这个……到时候再商量吧。方立民不敢直眼看我。

  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气急败坏地说,不用到时候商量,我们现在就商量,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到底推迟多久?

  方立民干脆给我一个沉默不语。

  你说话呀!我又气又急,你怎么不说了?为什么要取消“五一”的婚事,请告诉我理由。

  理由我已经说过了。方立民的声音很小,却很沉着。

  方立民,我可不是三岁的孩子,那能叫理由吗?你分明是在推诿。我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霎时,路上行人都看着我们。

  恬恬,你别这么大声好吗?方立民急忙拉住我。

  我继续向他逼近,如果你非要把它当作理由,我只能说你在侮辱我的智商,你把我当成了弱智。

  方立民见行人们都停下来看热闹,急忙伸手拦截出租车,同时说,行了,行了,咱们回去说吧。
我就不回去,偏不回去。

  方立民非常狼狈,恬恬,你到底要怎么样啊?这可是在大街上。

  我一急脑门就冒汗,鼻尖也都是汗珠,刘海全贴在脸上,满脸涨得通红,可以想象样子有多狼狈。但我顾不得这些了,气急败坏地冲着他嚷道,什么叫我要怎么样?我结婚请柬都


发了,婚纱也买了,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爸妈的飞机票都定了,婚宴酒店也安排好了,押金都交了。现在你突然一句话推迟,叫我怎么向大家解释?叫我怎么向家里交待?

  正说着,一辆出租在我们身边停下,方立民立刻拉开车门,一把将我拽了上去。

  我脑子已经彻底乱了,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突然掉到了海里,拼死扑腾却什么都抓不住,只是没有尽头地往下沉去,心中无比惶恐。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滚了下来,也顾不得擦。我死死盯着方立民说,你告诉我实话,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以这种时候临时变卦?你,你太不负责任了。

  出租司机的眼睛立刻出现在后视镜里。

  方立民一看见我的眼泪,顿时心又软了,恬恬,你别哭呀。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他搂住我的肩膀,小声安慰说,别哭了,别哭了。如果你一定要结婚,如果你特别想结婚,也不是不可以,那我们就结呗。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啊呸!我使劲挣开他的手臂,心里更火了,别把我看得这么低贱,谁非要跟你结婚哪?是你在我们第一次的夜晚赌咒发誓一定要娶我为妻,是你说等我大学毕业了就马上结婚,是你在你父母的面前说你现在就想娶我,也是你在新年的夜晚主动向我求婚。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又觉得没劲了,是吗?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想结就结,你想不结就不结,美得你!现在你反悔也来不及了,我还不结了呢。方立民,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令人置信的理由,要不咱俩没完!

  欧阳恬,你别在车上撒野好不好?这里也是公共场所,请你自重一点。方立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特别难看。他平时就爱面子,刚才那一席话肯定刺伤了他的自尊心。

  不错,我的话是伤了他的自尊心,可他想没想过我的自尊心?一想到这点我就火冒三丈,谁撒野了?方立民,要不是你逼我,我会说这些话吗?要不是你发神经病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推迟婚礼,我能这样失态吗?难不成出了这样事还要我感激你大恩大德?感激你对我手下留情没有在结婚的当天逃跑是吗?你真仁慈呀,仁慈得杀人不见血。既然你都知道这里是公共场所你丢不起这人,那你想过我没有?想过我的父母会怎么看,我的同事朋友会怎么想?啊,亏你还有脸在这里说什么自重,真要自重的话,那也是你!

  出租司机的眼睛再次出现在后视镜里。

  幸亏呀幸亏……方立民自言自语。

  我狠狠盯着他,幸亏什么?

  方立民没有接茬儿,却默默摇头不止。

  望着他悲哀的神情,我越发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大声嚷道,幸亏什么呀?幸亏你还没有跟我结婚是吗?幸亏你醒悟得及时是吗?你还满脸委屈?好像我欠你似的,我欠你什么了?你说呀,你说呀!!!

  方立民突然大喝一声,停——车!

  只听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出租在路边停了下来。

  我不禁有些惊慌,你想干什么?你要干……

  还没等我说完,方立民已经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我下意识就要跟着他下车,可是骄傲与理智拦住了我的脚步。我眼睁睁看着方立民大步离去,就像赤身裸体掉进冰窟窿里,从头凉到了脚心。

  就在这时,司机出于好心问了一句,咱们还往前走吗?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让我怒发冲冠,我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废——话!
我一直认为海水就应该是蓝的,森林就应该是绿的,鸟儿就应该在天上飞,鱼儿就应该在水里游,老师就应该比学生有学问,男人就应该让着女人,家庭应该是和睦的,夫妻应该是相爱的,老人应该被尊敬,孩子应该受宠爱。

  那是因为,我出生在一个特别幸福的家庭。




  我敢说我的爸爸妈妈是世界上少有的模范夫妻。不,这样说并不准确,应该说他们是世界上少有的一对真心相爱的恩爱夫妻。我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他们吵架,也从来没见过他们红脸。他们的感情特别好。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当年的物质生活不像现在这样丰富多彩,普通人家吃鸡多半只在逢年过节和特殊的场合。而我们家杀鸡,必有一只鸡腿会放在我的小碗里,另一只鸡腿,老妈总是夹到老爸的碗里,这已经成为惯例。只是,每到这时候,老爸就会趁老妈不注意,把那只鸡腿又夹回到老妈碗里。你就看吧,这只鸡腿就像空中飞人一样被两人夹过来让过去,最后肯定一分为二。即便这样,老爸也要把稍微大一点的那块让给老妈。他们这样卿卿我我的场面我从小就看在眼里,我很庆幸自己能有这样相亲相爱的父母。我以为白头偕老讲的就是他们,百年好合说的也是他们。是他们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夫妻,他们的幸福生活就是我将来的人生目标。

  我出生在G城。那是中国南方的一个普通小城,非常之小,一辆自行车半天就能转完整座城市。小城清洁而美丽,文物保护也很得力,到现在还有一些地方保留着明清的庭院和青石板小径。幸运的是我家就在其中的一座小院里。那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留下。据说他是一名朝廷的命官。严格说起来,这座宅子不过是欧阳家的一处房产而已,这座城里还有一处更大的庭院,可惜,当年我太爷爷为了表示跟共产党走的决心,解放后就把这两处房产和房产证一并献给了当地人民政府。这些事都是后来听我堂伯父说的,据说我爷爷很早就参加了国民党,是傅作义的部下。四九年北京和平起义后,他便留在了京城做官。当时我们家这一支在小城已经没人了。文革期间爷爷遭迫害致死,老爸和他的两个姐弟分别下乡插队,奶奶也被赶回了G城原籍,而她老人家在文革结束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到北京那个令她伤心的地方去,最后她是死在这座小院里。

  话说回来,当年房子是献出去了,欧阳家的人也得生活也得有地方落脚住下,政府便把这座小院拨了出来。这里不仅居住着我们一家人,堂伯父一家,另外还有三家外姓人也各占着几间屋子。

  我的童年与少年时代都在这里度过。

  在我们家里,女权占了上风,毕竟女众男寡,老妈自然成为一家之主。这可不是说我老妈有多么厉害,实际上是我老爸谦恭儒雅,懂得让女人主内。老妈是G城人民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多年的先进工作者。夸张一点说,G城的年轻人有一半是老妈接生的。老妈刚过了知天命的年龄,是个事业型的优秀女性。她热爱她的工作,经常加班加点,从不叫苦叫累。她性格刚毅,不肯媚俗,美丽得就像雪山上圣洁的雪莲,有些可望而不可及。但实际上,她特别和蔼,特别善良,特别有内涵。

  老爸是G城设计院的一名设计师。这座小城不少建筑都是我老爸设计或参与设计的。老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五十过半的人了,看着只有四十出头,模样跟他的人品一样含蓄,就像橄榄可以长久地品味。他是老三届,曾经在东北插队,也是文革恢复高考后凭着自己的实力考上大学的第一批人。他修养好,待人宽厚,最重要是对母亲那份深厚的感情。

  老爸平时特别安静,在家不是看书就是看报,不像原来住我家对面的堂伯父,就是我爷爷弟弟的儿子,一点不懂得男人沉默是金,总是絮叨。老爸在单位也很低调,他设计了那么多房子,得了那么多大奖,可在分房子的时候一点都不踊跃,一退再退,甘心把房子一次次地让给其他人。直到我上初二了,他才接受了单位的最后一批分房。但是,他居然拿三室一厅的新房子跟堂伯父一家的二间破屋子对换,让他们搬去新居。你说世界上有这么傻的人吗?话说回来,我也挺喜欢我们一家住了二十多年的这个小院。

  在外人看来,我老爸沉默寡言得有些老实可欺,可当年有一件事一下就把大家都震住了。那是高考放榜的时候。那年我们省进C大的分数线是620分,而放榜时我的分数只有619分,只差一分哪,一分之差就要与我的梦想擦肩而过。

  我在羡慕声中长大,三岁就能认数,四岁就会识字,五岁能够写信,(不会写的字用拼音)从小聪明过人,脸蛋也精致得像个洋娃娃,人见人夸。这些年,除了与生俱来的婴儿肥,可以说我的生命近乎完美。这也直接造就了我那高处不胜寒的志向——非要考上老爸的母校北京C大。

  当时我都快疯了,老妈也傻了眼,只有老爸沉得住气,他仔细问我考试经过,又耐心帮我分析考试得分。最后发现问题就出在数学上。要说其它科目我没有太大把握,可数学我有。我绝对清楚自己错了哪几道题,错在哪里,为什么错。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分数比原先少。要在平时少一分多一分我不在乎,可那时候少一分就能要了我的命啊。
老爸不声不响去了高考办公室,接着又去了G城教育局,最后据说都惊动了省教育厅的领导。谁也没想到像老爸这样一贯谦让低调的人,愣是在万人之中把我的卷子找了出来,让高考办重新判卷。结论是,我使用的方法跟标准答案不一样,但用这种方法得出的答案同样正确。这么一来,峰回路转,我的分数由619分一跃成为621分。我终于被北京C大录取了。

  这件事一想起来我都感到后怕,如果没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老爸,很可能我至今仍在悔


恨中饮泣。我想说的是,在我心目中,老爸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我毫不掩饰地说,我深爱我的老爸。不言而喻,我找男朋友的标准会是什么了。老爸的完美已经在我心目中根深蒂固,我无法不拿他跟其他人相比。

  我跟方立民是在大二的时候认识。那天中午去学生食堂特别晚,平时排成长龙的列队已经没了。我匆匆来到一个窗口对里面的卖饭阿姨说,要一个狮子头和一份圆白菜。顺便说一下,我们学校食堂做的狮子头是我当年觉得最好吃的美味。

  眼看卖饭阿姨走近长条台案,手还没伸出来呢,条案上放着的最后一份狮子头就被旁边一个年轻服务员端了起来,咣地一下倒进一个白色搪瓷大碗里。那个年轻服务员朝阿姨笑了一下,又把一盘炒油菜扣进同一个碗里。

  当时我就失望地叫了一声。

  卖饭阿姨端着一份圆白菜走回来问,怎么办?狮子头没了。我忍不住扭头朝旁边的窗口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色羽绒服,脖子上挂着一条黑围巾的男生也朝我看来。想必我脸上的表情特别难看,心里更是抱怨连连,没想到那个男孩突然朝我笑道,哎,你也想买狮子头吧?要不给你,我还没动过呢。我立时喜出望外,真的吗?他马上把碗送到我面前说,你拿着吧。

  后来有些后悔,怎么忘了问人家的名字。可惜这个带有感激色彩的念头只是稍微一闪,就像去了一趟卫生间,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一下又过了几个月。那天看电影,同屋的刘妍不知从哪儿搞到了两张楼下的票。她让我跟她一起坐。我们来到剧场时,离放映还差几分钟了。走到13排,座位上已经黑压压一片人,我们必须从别人面前走过。

  坐在最边上的男生主动站了起来,有礼貌地让我们进去。我突然发现这个人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曾经在哪儿见过,愣了一下,记忆终于苏醒,我立刻用手做了个吃饭的动作,大概他也回忆起来我的脸,微笑着回应。这时候,剧场的灯突然暗了下来,刘妍也在座位上急了。

  等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广告片已经开始。刘妍小声问我,你认识他呀?我说不认识。刘妍立刻不怀好意地望着我说,那你跟他在那里说什么呀?我说,我跟他过去见过。刘妍马上就说,哟,看不出来,你跟他都认识。我赶紧解释,我跟他真的只是见过面,连名字都不知道呢。刘妍故意朝后仰去,拉开距离望着我说,真的?你真不知道他是谁?我说,真不知道。刘妍又靠近我神秘地说,他叫方立民,工程系的高才生,是学生会的。

  真的?这回轮到我吃惊了。

  我承认我对他突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而且一想到这点就心惊肉跳。

  原本是打算在大学埋头苦读将来成就一番事业。老爹老妈在送我离家时也一再叮嘱不要过早谈恋爱。可是自从进了C大,高考时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好像突然断裂,似乎从心里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使命——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对得起他们的殷切期望。

  当年能进C大纯属侥幸,多亏自己有自知之明,报了比较冷门的环境工程。来校半年更是恍然大悟,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学生。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大气污染防治和固体废物处理,只是为了进C大不得不委曲求全。一旦明白这一点,我就变得务实起来,大部分时间泡在图书馆里,要不就上网聊天、玩游戏、在BBS发帖,偶尔还逃课去逛街。我不再把心思都扑在学习上,更不想四年之后接着考研,甚至连出国都没有兴趣。

  即将毕业的同门师姐告诉我们:学什么并不重要,重要是毕业后什么地方要。而我们系的金教授更是一个极好的反面教材,她名利双收却婚姻不幸,二十年前离婚独身至今,脾气古怪得没人敢跟她接近。我可不想今后成为她那样有学问却招人烦的老女人。

  我的理想渐渐变得质朴而平庸,在北京有一份稳定工作,收入能过得去。找个像我老爸那样懂得爱的男人。至于结婚以后嘛,当然要享受几年两人小世界。根据当时的经济条件,在适当地点分期付款买套房子,不排除用家里援助付头款。一方面大力支持丈夫的事业,同时保持相对独立的健全人格。最好生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像我老爸老妈那样相亲相爱过一辈子。

  那时候,系里也有男生约我,出去过一两次就被我谢绝了。我可以在其它方面都没有追求,但总要允许我对男朋友稍微挑剔一点吧,毕竟我也算环境工程系的一朵系花,尽管我们系不大。我认为既然自己在学业上不可能大有作为,大学四年总得有所收获,而我的任务就是睁大眼睛,在校园里找一个如意郎君。好在C大都是人尖,可惜大部分人都不认识。多谢老天爷把方立民送来,这个礼物可谓恰到好处。他腼腆含蓄,学业出色,重要是他为人行事都很低调,而这一点正是老爸的精髓,也是我对男孩子看重的地方。
本打算电影散场时过去跟他打声招呼,顺便找机会交换宿舍的电话号码,结果剧场灯亮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第三次跟他见面没隔几天,我们又在图书馆碰上了。这回我主动跟他打了招呼。他似乎忙着离开,匆匆告诉我说过几天学校话剧社有演出,还给了我好几张票。我问他你演吗?他笑说我哪有这种才能呀,也就是帮他们跑跑腿,做点后勤工作。




  演出那天,我特意把同宿舍的女生早早地拉去捧场,可是找了一圈,剧场里没有他的影子。话剧社演出的是老舍的名作《茶馆》。没想到大幕拉开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舞台上说数来宝的人居然就是方立民,真让人大吃一惊。只是,方立民的竹板有些生疏,当中还不慎掉在地上,引得全场轰堂大笑。

  散场时,方立民终于出现在剧场门口,他远远跟我打了个招呼,我赶紧拉着同宿舍的女生一起走过去。他说,谢谢你们啊!刘妍就问,哎,今天怎么是你演大傻杨啊?方立民说,早上那个同学崴了脚,没法上台了,所以我被临时抓差顶替他。嗨,也没排过练,台词都是现背的。我演得特傻吧?我们几个就说,挺好的,挺好的,一点没看出来你是顶替的。刘妍又说,没想到你不光记忆过人,还有演戏的才能哦。方立民马上否认,我纯属糊弄,滥竽充数。接着又问,你们是哪个系的?刘妍马上看着我,又看看他,哎,你们不是见过三次吗?我急忙拽拽刘妍,窘得脸都红了。方立民一下明白了,赶紧解释说,哦,我们是见过几次,不过,还没有交换过名字呢。

  从那时起,我跟方立民才算正式认识了。他大我两届,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生子女。父亲是普通机关干部,母亲是中学教师,家庭背景跟我基本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还有半年就要毕业。
出租车向前慢慢驶去,我的梦想,我的幸福却离我越来越远。

  我绝望地趴在后窗,看着方立民越来越小的身影,泪水不知不觉滴了下来,悲哀就像冰裂一样充盈全身。

  怎么也没想到方立民会在半路上跟我分道扬镳。




  自从我们好了以后,方立民就一直宠着我,他表示要以我老爸为榜样,一生一世永远爱我。那时候他说得多好听啊,什么要跟我建立一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吧,什么我是他的最爱他非我不娶吧,又是什么这一生一定要跟我白头偕老吧,甜言蜜语多得数都数不清。虽说我不时会跟他发点小脾气,耍点小性子,可我们之间从没出现过原则性的大问题,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即将结婚的关键时刻突然变卦。

  结婚的事情是去年圣诞节那天,他妈先提出来的。那天正好星期六,我跟方立民去他家吃饭。阿姨不是基督徒,却特意做了一桌菜,好像真要过圣诞节似的,当然桌上并没有烤火鸡。

  方叔叔跟我老爸一样沉默是金,平时很少说话,吃饭的时候却忍不住心中的欢喜,笑着说,立民啊,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跟我们换房子的人终于找到了。

  方立民立刻睁大眼睛,兴奋地问,真的吗?换哪儿啊?

  阿姨的两眼更是笑开了花,她看了叔叔一眼,对方立民说,那人在通县有一套两居室,房子还不错,正好他爱人原先就有一套小一居在东八里庄,产权证都齐全,就是两处都离市里太远,所以,他们愿意用这两套房子跟咱家差价换房。

  方立民再次追问,您是说他们愿意用三居室换咱家的两居室了?

  阿姨和叔叔连连点头。

  我也从心里为他们一家而高兴。方立民家住在美术馆后街,那是一栋五十年代修建的苏式建筑,大楼沉稳而茁实,外面是青砖墙面,里面屋子很大,房顶特别高,因此冬暖夏凉。他们一家在这里已经住了快二十年。小时候倒没什么,可是方立民跟我好了以后,住在这里就显得特别不便。好在他们公司提供单人宿舍,可也是两人一间。

  阿姨笑着说,你们俩在一起三年多了吧?

  方立民说,何止三年啊,恬恬毕业都快两年了。如果把刚认识的时间也算上,我们在一起都四年多了。

  阿姨就说,这下好了,问题都解决了。东八里庄那套房就给你们俩。老方,你说呢?

  叔叔也笑着点头。

  阿姨突然又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我脸刷地一下红了,便朝方立民看去。

  方立民却半认真地说,我现在就想娶她。

  阿姨马上看了叔叔一眼,说,那太好了,就这么定了吧。

  方立民大概也没想到会这样,又不想反驳母亲,就婉转地说,您说好有什么用啊,人家还不一定答应呢。

  阿姨转眼望着我,那我来问,恬恬,你愿意嫁给我们家立民吗?

  我已经高兴得晕了头,想都没想就点头了。

  这可太好了!老方,你怎么不说话呀?

  叔叔也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说,好,好,我没意见。立民啊,你可要好好待恬恬哦。

  我知道。

  没想到叔叔比谁都性急,他突然说,要不你们今年春节就结婚吧?

  我不禁脱口而出,那……那不太快了吗?

  方立民也说,是啊,爸,我们又不是奉子成婚,着哪门子急呀?

  没等叔叔回答,阿姨抢着说,立民,早结婚有早结婚的好处,两个人可以早些安定下来,这样就能把精力都放到工作事业上去嘛。

  出租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我付钱下车,朝小区里面走去。刚走几步,手机铃声大作。我还以为是方立民打来,特意绷了几秒,才慢慢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原来是同事姜铃。她问我结婚想要什么礼物,说是大家推举她去购买。此时此刻我最怕听到结婚二字,可对姜铃又无法解释,只能尴尬地敷衍了几句。

  心情不好,看什么都别扭。上电梯的时候前面正好有一对男女,男的少说也有四十好几了,女孩恐怕比我还小。这两位不仅挽着胳膊搂着腰,上了电梯就立刻在狭窄的梯厢里胸贴胸脸对脸地腻在一起,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别人亲热我从不反对,可也不能这样过分吧。我立刻想到方立民,我跟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除了手拉手,还从没有别的亲密举动,这让我郁闷无比。

  下了电梯,没好气地开门进屋,一眼又撞见更加香艳的一幕。沙发上,鸽子男友谷风正躺在她的大腿上,她却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给男友掏耳朵。问题是她身上只围了一条白色的浴巾,大腿和乳沟就那么性感地暴露着。更可气的是谷风也是一条浴巾围在腰下,上身就那么光着。

  我当时就闹了个大红脸,赶紧狼狈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里面。

  鸽子一点都不介意,抬头招呼我说,没事,没事,你进来呀。

  幸亏谷风懂事,蹭地一下溜了。

  我见谷风进了房间,立刻把鸽子揪到一边质问,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屋里有事门口挂把伞吗?

  鸽子冲我暧昧地一笑,事儿早办完了,宝贝儿。

  见她一脸绯红骚劲十足幸福得流油的模样我更火了,再一连想到自己刚才的遭遇,忍不住借题发挥,废他奶奶的话!办完也不行。办不办完都不能坏了规矩。你老这样不注意影响,万一让我当场撞上呢?
鸽子又朝我抛个媚眼,算你幸运,免费看真人表演呗。

  啊呸!我使劲啐了她一口。
鸽子名叫范丽萍,七三年生人,家在保定,祖籍四川,长得娇小玲珑。可以说她身上混杂了南方的娇媚与北方的豪迈。目前是一家时尚类杂志社的美术编辑。刚搬进来那会儿半夜有电话找鸽子,我就恨半夜被人吵醒,便对话筒说鸽子你上树上去找吧,咣地一下把电话挂了。后来才知道,范丽萍的网名叫“鸽子不爱飞”,所以大家简称她鸽子。

  鸽子绝对不算漂亮,却有一双勾人魂魄的眼睛,专门对小男孩下手。我搬来这里不到两


年,她已经换了两任男朋友,其中一个比她小了十岁。不过她热心直爽,还有一个爱帮人掏耳朵的怪癖,而且狂热成瘾。她只要一掏耳朵,顿时温柔似水,跟平时孙二娘的风格判若两人。可惜我享受不了这种帝王待遇,我一被人掏耳朵就浑身痒痒还想上厕所。

  她掏耳朵的家伙事儿也全,有一整套呢。银挖耳勺不说,就连放耳屎的小盒子都是银的,专业之极。据说,前一个男孩儿就是因为她给掏了一次耳朵而失去童贞,为此她洋洋得意说赚了。不过,她还真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能干女子,做一手正宗家常川菜,我要是个男人,早就被她手到擒来了。

  刚搬到这里就出过类似的难堪。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进门就见鸽子坐在另一个男朋友大腿上跟他接吻。她坐在男朋友腿上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只穿一件黑色半透明文胸和一条黑色的T型内裤。假如她一人穿得这么惹火也没什么关系,要命的是她男朋友也是一条黑色的三角内裤。当时我就傻了,进不是退不是。幸亏那天方立民没跟着来。后来,鸽子跟我提议,她说以后我们之间只要有情况了,就在门口事先挂一把伞,以防万一。

  我跟方立民可从没敢在客厅表演,我们永远躲在自己房间里亲热。偶尔放肆一点也要等鸽子回保定的时候。她几乎每星期回家。这让我特别嫉妒。要是我家离北京也只有一百多公里,我恨不得每天回去。

  鸽子一贯重色轻友,立刻收拾起茶几上的挖耳银器追进屋去,也不关心我为什么提前回来。我是想说,平时她眼光可尖了,最擅假么假事关心人,还哭着喊着非要当我姐。好在我也没打算向她哭诉,求她老人家给我作主。我心烦意乱地回到自己乱糟糟的狗窝,一头扎在床上,心里只有一个字,烦。

  当然不能主动给方立民打电话,那算什么怎么回事,那不就表示我错了,那不就等于我输了吗?我受了这么大的伤害,还没跟他算账呢,当然要等他先打过来。他应该会来电话道歉,他也必须来电话请罪。这明摆着嘛。

  可是,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电话偏偏不响,这让我的自信心头一次遭遇挑战,也让我的自尊心遭受挫折。不知怎么今天我突然有一种预感,我们之间也许不单单是推迟婚礼的问题。这种不祥的预感让我非常担心。

  鸽子穿戴整齐推开我的房门,问我跟不跟他们出去吃饭。要知道一上午我水米未进,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了,可我却故意撒谎说吃过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也许是怕自己管不住嘴,饭桌上就把刚才的事情都兜出来吧。

  一个受人羡慕的女孩儿在结婚前夕突然被男友要求推迟婚礼,这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门能阻挡诱惑,也能阻挡希望。

  不知怎么想到这句话,心里咯愣一下。

  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可我只能老老实实守在家里,因为,方立民没来电话。正因为他不来电话,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才会觉得反常,所以我才担心。老实说,我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更不相信我们的婚礼真会取消。怎么可能呢,一切按部就班,一切准备就绪,除了一些小事有待完善,就差月底去领结婚证,然后举行一个仪式了。我是说,没有理由啊。

  该不会是方立民在逗我玩吧?忽然想到这一点。虽说方立民身上缺少浪漫元素,他也不是一点都不解风情,他也曾经逗我开心。可是,就算白痴也不会拿自己的婚姻大事这样胡闹啊。他是个理智型男人,不会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那他明知故犯是什么意思呢?早有预谋?我越想越可怕,越想越紧张,刚才他说的那些话犹在耳边,这让我怎么向外界交待?说什么都让人笑话呀。

  我失魂落魄去冰箱翻出半袋面包,又找了一袋方便面,还把家里原先攒的各种零食小吃统统搜了出来。可怜我苦苦减肥两个多月,好容易出落得屁股是屁股腰是腰。现在他随随便便一句话,我白减了。自暴自弃也得师出有名吧,反正婚礼都没了,何苦继续惩罚自己呢。我像恶虎下山,三口并做两口就把半袋面包吞进肚里,等方便面的工夫又把半袋花生和半盒小葱饼干以及若干话梅吃了个精光。

  从小就是这样,每当遭遇挫折,我总是拼命往肚子里塞东西,逮什么吃什么,似乎把胃填满了,心底深处的恐惧也就能被填满进而消失。我的婴儿肥大概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延续下来。

  手机终于响了,是家里的号码。老妈的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她问我婚纱选好了没有,戒指款式如何?让我怎么回答?她又问我还缺什么,要不要他们从老家带过来。我赶紧说,老妈,我们正吃饭呢,下午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不跟你说了。随即把电话挂断。
其实我也没想这么快结婚,毕竟工作才一年多,到七月才满23周岁。可是,当那神圣的一刻突然降临,我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我想绝大多数女孩儿也都不可能把到手的幸福潇洒地拒之门外吧。

  去年十二月三十一号的晚上,方立民请我去一家大饭店,说是共同迎接新年的到来。那天我特意装扮了自己,眼睛上涂了深蓝色的睫毛膏,嘴唇上是鲜艳欲滴的浅粉唇彩,一件蝴


蝶结装饰的羊绒衫,配一条花格子呢裙和一双黑麂皮长靴,美丽得像个天使,让方立民大吃一惊。

  大厅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小乐队不停演奏舞曲,到处是新年的气氛。那一天我们运气特别好,两人都中了奖。我中的是一包洗衣粉,他中的是一个玩具熊。我们一直闹到快半夜才离开。门口客人排成长龙,根本打不着车,我们只好顺着长安街慢慢往回走去。

  刚出门我就打了个大喷嚏,因为裙子外面只套了一件大衣,方立民急忙把自己的毛衣脱下来给我加上,甚至还要把羽绒服脱给我御寒。他一路紧紧搂着我,还把我的手塞到他的胳肢窝下面取暖。走到西单的时候,离新年还差不到五分钟了。我们同时望着电信大楼的大钟,看着它一分一秒朝前走去。就在大钟敲响十二点的那一刻,我还没来得及许愿,方立民就一把握着我的手说,现在是2006年1月1日,欧阳恬,你愿意跟我过一辈子吗?

  我心中不禁一阵狂喜。尽管圣诞节在他家说过这件事,可我总觉得那是玩笑,是他父母的一厢情愿。而现在,他郑重其事向我求婚,就说明结婚并非一句空话。我激动得心跳加速手脚冰凉,表面上却故意满不在乎,你这是干吗呀?

  方立民老老实实回答,我在向你求婚。

  我忍不住开他玩笑,哦,就这么简单呀,我还以为你在求婚的时候会送我一个大钻石呢。

  这一下方立民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绒小盒送到我面前。我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颗黄豆大的珍珠,上面还串着一条白金项链。

  方立民有些内疚,他小声说,我现在还没钱给你买钻石,等以后事业成功了,我一定重新买……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飞身扑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跟他紧紧贴在一起,因为他的这句傻话,更因为他的一片真情。我哽咽着说,傻瓜,谁说真要钻石了,人家跟你闹着玩的。

  那你同意了?

  当然,我当然同意!

  恬恬,我爱你!

  我也爱你!

  我永远爱你!

  我爱你一辈子!

  我们在新年之夜海誓山盟,我们在午夜的街头紧紧拥吻。

  可是,可是现在,眼看就要到手的幸福就像一只煮熟的鸭子突然在眼飞了,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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