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之战：微软出手背后的那些事

吴海涛第一次知道洪磊是在2006年上半年.

　　那时微软注意到这家叫做番茄花园的网站在盗版的XP软件上安装插件,那时微软做的只是进行了一次小小的警告.两年后微软没有那么随和了,他们把番茄花园的站长洪磊送进了监狱.这颗被微软拧下的番茄掉进中国软件的一潭水里,并激起千层巨浪.

　　向番茄下手

　　吴海涛,微软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总监,谈起自己的工作,他总是说“非常忙”.

　　在协助查处番茄花园之前,吴海涛和他的同事已经着手办理了好几起关于盗版的案件,他们有技巧、有选择地针对典型案件下手,因为他们清楚,他们做的事与公司的业绩密切相关.

　　“我们观察了一段时间,感觉他们太明目张胆了,所以我们决定投诉.投诉是需要时间的,因为我们要详细调查和保留证据.”吴这样解释对番茄花园下手的原因.

　　微软已经注意番茄花园很长一段时间了.2006年上半年,在中国互联网上流氓软件兴起,番茄花园的洪磊也在那个时候找到了自己的赢利模式:在盗版软件中安装插件,并准备在网上发售光盘.对假光盘一向敏感的微软立即向番茄花园发了律师函.番茄花园随即停止了刻发光盘的行为.

　　那也是微软与番茄花园唯一一次正面接触.

　　但后来微软发现,番茄花园越做越大.不仅如此,同类的网站也越来越多.网络下载盗版已经成为微软的又一个“心腹大患”.

　　以前微软遇到的盗版形式主要是两种:一是刻制的假光盘,低端的一般在中关村卖5元、10元;高端的假货可做到以假乱真,售价与真品相当,牟利巨大.二是经销商篡改授权数量.现在,新的网络下载的形式吸引越来越多的用户,这让微软也觉得越来越不舒服.而这些网站中又以番茄花园做得最大、盗版量最多,微软决定选择番茄花园“下手”.

　　另外,微软选择在这个时间出手还有一个关键原因,就是微软希望这样的典型案例能够对同类企业起到威慑,也能够引起政府的重视.中国政府从 2005年开始对于知识产权工作加大力度,而每年秋季都会展开“网络盗版”的专项治理.前几年网络盗版专项治理工作重点更多在盗版电影和盗版音乐方面,“ 政府也开始关注到网络盗版软件的问题.我们跟政府沟通过,他们表示非常重视.所以我们也想借专项治理的时机,让社会、政府对网络盗版软件的问题重视起来. ”吴说.

　　收集罪证,然后就出击.微软这次对番茄花园的态度非常强硬,事先并没有与番茄花园沟通、没有发律师函、也没有提出警告.“因为我们资源有限,不可能所有的都去追究,只能选择典型案例来采取行动.”

　　持久行动

　　在微软,打击盗版是“全民总动员”,微软每个员工都有责任和义务来做这件事.所有微软新入职的员工,都会先上一节课,是关于知识产权的内容.在这节课上,微软让每个员工都要清楚公司对于盗版的立场和态度.

　　另一方面,微软也有专人时时刻刻盯着盗版软件的动态.“我们有专人跟踪网上的情况,监控这些网站.我们也有专人在市场上了解盗版销售的情况.每个案子都需要花很多精力,由于执法能力所限,我们提交的有效证据并不是很多.虽然我们能发现很多,但做不到见一个告一个.”

　　吴海涛告诉记者,微软每年关于盗版的案件都不少,特别是去年深圳警方与美国警方联手破获的盗版案件,影响非常大,抓捕了十几个人,涉案金额也比番茄花园大很多.

　　在番茄花园事件之前,他们刚刚结束了手里的一个案件:微软发现上海的一个经销商篡改授权数量,他们在收集好证据后马上向当地公安部门报案,现在两个被告都被判以有期徒刑,并处以罚款.

　　因为中国的市场情况比较复杂,吴海涛告诉记者,他们在执法的时候会根据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途径:有的直接起诉到法院,有的则是向版权局、工商局和公安局等执法机关投诉.

　　微软大中华区副总裁刘凤鸣对记者强调:“微软是一家依赖知识产权的商业公司,从这个商业模式出发,打击盗版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今天明天的事,而是从我们公司一开始就存在,并会长久存在的.”

　　记者从网上搜索,发现这几年关于涉及微软的知识产权案件确实有不少,但这些案件大都是涉及商业用户的,没有针对个人用户的案件.而番茄花园事件被网民称为“微软要向个人用户收网”,对此,刘凤鸣告诉记者:“我们一些针对商业用户的行动,可能会引起个人用户的担心.但我们对个人用户不会起诉,而且执法太难,我们也没有能力.对于个人用户,我们只能去教育.”

　　顾忌网民情绪

　　微软的员工告诉记者:“我们想到这件事会有比较大的影响,但现在网民的反应还是比我们想象得大.”

　　在新浪的在线调查中,有近十万网民参与调查,其中支持洪磊的人数达80%,只有5%左右支持微软.同时,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数字是,参与调查的网民中有超过90%正在或曾经使用盗版操作系统.

　　打盗版打出众怒,这是微软最不愿见到,也最怕见到的.吴海涛也坦言,“确实挺担心这种局面”,他再次强调微软执法不会针对个人用户.

　　前不久记者在采访微软大中华区董事长张亚勤时,他回忆微软从1992年在中国成立办事处开始,面对的就不是市场份额问题,而是“如何把市场份额用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转化为收入”的挑战.微软中国几乎用了十年来探索.现在回过头来总结,当时不成功的主要原因是微软的战略与中国政府的国策不完全相符.

　　在多年的碰撞中,微软悟出需要特别“温和”的打盗版策略.同时配合政府在知识产权方面的工作,得到政府的支持更为重要.微软的温和策略包括三个方面(即 “3E”政策)——Education(教育),Engineering(技术), Enforcement(执法).据记者了解,微软从2006年开始在市场投放大量正版广告,到目前为止累积宣传投入已超过1亿元.每年政府知识产权局的知识产权日活动,微软都是最大的赞助商之一.微软还积极配合其他政府部门做各种宣传、举办研讨会等等.

　　其实这次番茄花园的投诉,微软预料到会有比较大的反应,所以并没有自己直接出面投诉,而是由BSA(商业软件联盟)联合其他几家被盗版的厂商一起投诉,希望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但事出之后,所有的矛头还是都指向了微软.

　　洪磊被很多网民看成劫富济贫的英雄,很多网民同情他.对于网民的反应,刘凤鸣也颇感压力:“可能大家并不清楚他因此牟取了暴利.这说明我们配合政府做的宣传教育工作还不够,用户的观念还需要很长时间慢慢改变.国家已把保护知识产权作为建设创新型国家的国策,相信广大公众尊重和保护知识产权的意识一定会不断提高.”
从“玩票”到“走险”:凋落的番茄

　　洪磊被捕为什么会在中国互联网掀起如此大的声浪?番茄花园不是一家大公司,洪磊也只是个毛头小子,可他们身后却是一个行业积年难解的困境:软件巨头需要一个良性、干净的市场环境,用户需要适合国情的价格、服务.两者互不妥协,便产生了洪磊和他身后的畸形产业.这是我们把本期人物的视点放在洪磊身上的原因.

　　那一天的中午洪磊没有吃饭.

　　事实上此前3天他一直躺在床上输液.没有人透露当四名便衣警察入门后向他出示逮捕证时,这位29岁的“天才少年”做出了怎样的反应.

　　2008年8月15日下午1点,“番茄花园”网站创建者洪磊在家中被苏州警方逮捕,罪名是侵犯知识产权.

　　他只是勤奋和玩命

　　“打错了.”

　　当记者拨通洪磊父母家的电话,并表明身份时,接电话的老者迅速挂了机.

　　这是位于苏州郊区的一家机械厂的家属楼,以前洪磊与父母一直住在这里,这也是番茄花园的诞生地.

　　郑朝辉第一次随洪磊造访这里是2006年9月的一个深夜,晚餐后洪磊热情地邀请郑朝辉回家看看.郑至今清晰记得,洪磊的家十分简单,最显眼的就是他卧室里一套高配置的新电脑.洪磊的父母都少言寡语.

　　郑当时的身份是第一万维网执行董事,那一次他去上海出差,顺便看望苏州的这位老友.

　　郑朝辉对记者回忆说,他当时对洪磊的感觉就是,这是一个性格内向,有些腼腆的大男孩.“他的话题左右不离开专业,很少涉及生活,他对自己的专业滔滔不绝,而对生活则以片语概括,是一个标准的工作狂.”

　　郑朝辉与洪磊相识于2003年,那一年,洪磊刚大学毕业不久,正在找工作.而在找工作的过程中,洪磊出于兴趣在郑朝辉所在的第一万维网购买了tomatolei.com的国际域名,还购买了付费空间.

　　而后,这个网站的访问量越来越大,最初的时候一个月只有几百块钱的收入,后来浏览量的增加让他每个月的广告收入达到了几千元,而此时,洪磊也做了自己人生中一个重大的决定,他不再去找工作,而决心专注于网络.当时正值网络造富的时代,丁磊、马云、陈天桥这些名字让洪磊和同一时代的年轻人热血沸腾,他曾经这样对朋友描述:“我成为不了他们,但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在2003年年底的时候,洪磊开始找到几个业内论坛的版主,一起来研究和学习Windows XP操作系统,他们最初只是推出美化包,而在当时这种做法并不违法,用户需要下载后安装,类似于优化软件.而后洪磊开始制作番茄花园版的XP.

　　“我对他当时的做法并不是很认同,因为感觉这可能会带来侵权的风险,就没有让他继续在我们这里租用空间,但域名方面仍然是我们负责维护.”郑朝辉说.

　　此后番茄花园版XP的推出开始让洪磊名动江湖,经过5年的发展,番茄花园占据了中国PC装机市场的最大份额,并形成了品牌效应.而这种发展速度是洪磊和微软都没有预料到的,在新浪近日进行的一次调查中,有88.4%的网友均表示曾使用过番茄花园或类似的修改版操作系统.对于这个结果,一些网友认为,正版系统的价格过高是他们选择盗版的主要原因.

　　在郑朝辉眼里洪磊并不是一个技术天才,“他的技术并不出众,他只是勤奋和玩命.”

　　在投身网络之前,洪磊的人生与一般人无异,高中、考大学、找工作,父母亲则是传统意义上的工人.在2006年的时候,洪磊的番茄花园虽然在业内已经小有名气,但洪磊日子过得仍然拮据,此时他的运营收入远不及投入,他的网站没有办公室,也没有正式的员工,他蜗居在父母家一套两居室房间内上网展开业务.

　　从“玩票”到“走险”

　　一位熟识他的人士评价说,洪磊只是种下一个种子,而后的各种因素使这个种子长成了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后来番茄花园在盗版市场的疯狂传播更是他始料未及的,“从刚开始,洪磊就铺下了一张网,而到头来网下的却只有他一个.”

　　有消息说,洪磊的东窗事发缘于微软的举报和投诉,在此事发生之后,微软的公开声明则表示,由于番茄花园的软件盗版活动十分猖獗,微软和其他软件公司就番茄花园网站的侵权行为向国家版权局和公安部进行了投诉,并得到了高度重视.

　　“洪磊的行为一直都是挺危险的.”曾参与番茄花园最初设计的一位人士对记者说,这位知情人士说,最初他们的计划只是玩票,谁知道后来越玩越大,加上盗版商的推波助澜,局面已经完全失控,由此他也退出了番茄花园的进一步开发和设计.

　　上述人士分析说,番茄花园对XP的优化和修改实质上都是个人行为,一直都没有得到过微软的合法授权,性质属于盗版软件,虽然后来洪磊在其网站首页挂上了种种说明,包括“本站所有资源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如果您觉得满意,请购买正版”和“本站仅仅提供一个观摩学习的环境,将不对任何资源负法律责任”,但这些仍然不能掩饰其盗版行为.

　　一位业内人士说,微软此时举报洪磊用意明显,“在过去的五年之内微软一直在养鱼,如今鱼大了也到了收网的时候.”

　　这位人士分析,番茄花园的民间流行和使用最大的好处其实是促进了XP的普及,使得更多的人开始依赖这一软件,而在微软软件价格高昂的情况下,番茄花园的推出极大地挤压了本土同类软件的生存空间,帮助微软消灭了竞争对手.

　　一位盗版生产商对记者说,迄今为止,番茄花园依然是市场上最受欢迎的软件,虽然它在市场上的售价只有5元,但其中却有50%的利润可以赚,由此可见,番茄花园养活了大量的盗版生产商.

　　在2006年之后,洪磊告别了清苦的日子,他购置了新宅,过上了富裕的生活,番茄花园每个月给他的贡献近20万元.再后来,洪磊与郑朝辉的谈话中曾经透露,其网站收入只有两三万元,指番茄花园版XP和一些打包的软件每个月有十多万元的收入,而这其中甚至还包括雅虎助手和易趣网的插件,易趣插件是按效果付费,而雅虎助手的价格是搜索1000次给10块钱.

　　“最初的时候,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帮一家易趣的代理公司进行捆绑的,后来效果一个星期就出来了,每天至少带来70个用户注册,而且越来越好,我开始注重这方面的业务.”洪磊曾这样对郑朝辉说.

　　而此时的洪磊已然受着财富的巨大诱惑,使他对形势产生了一种错误的判断,他以为微软的这一刀不会砍下来.

　　郑朝辉向记者回忆,最后一次与洪磊长谈已是今年4月份时候的事情了,他们对一些技术问题进行了探讨,言谈中洪磊有些迷惘,他说,这样一个做盗版的个人网站的发展似乎看不到出路,风险投资吸引不了,产品又是灰色的,“感觉像被一张网牢牢束缚住.”

　　4个月后,警察来到洪磊的住处,宣布了逮捕令,并带走了他家里的主机、电脑和银行卡、存折.按照其家人的说法,卡里有40万元,还有他妻子房产款和陪嫁款大约32万元,加上其他的积蓄,大约在100万元左右.

　　小区的录像显示,4名便衣警察带走了洪磊,录像中的洪磊面无表情.留在他身后的,是一片狼藉的中国软件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