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转载] 天佑

1999年7月12日,我永远忘不了那天,那个记忆中貌似平静普通的下午,一个警察局打来的电话,从此,我的生活再没天堂.

那一年,我12岁,弟弟小佑8岁,爸妈车祸去世的一个星期后,年迈的外婆抱着我们泪眼婆娑地看着刚贷款买的房子被变卖,搬空.我仿佛知道,以后,除了外婆和小佑,什么都没有了,执拗地没流一滴眼泪.
似乎上天本就不打算眷顾我们,不久,辛苦了一辈子还没好好享过福却先白头人送黑头人,这世上仅剩的疼爱我们姐弟的外婆心力交瘁地闭上了满含悲悯的眼睛.
把少得可怜的积蓄料理了外婆的身后事,一无分文的我们如没人要的烂皮球般被不太亲的亲戚推来扔去,最终被留在教会的孤儿院.我的右手紧紧拖着小佑,左手擦干他的眼泪,他才8岁,甚至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原本的世界顷刻倒塌,已深刻地感受到世态炎凉.
“小佑,不怕,以后姐姐就是爸爸,就是妈妈,就是外婆,会保护小佑,疼爱小佑,小佑也要一起坚强,也要一起加油,我们以后都不哭,好不好?”
小佑止住眼泪,用力点着头,抓着我的手紧了又紧,轻声问:”小佑不哭,是不是姐姐就不会走,不会扔下小佑?”
我摸着他的头,回答:”不管小佑怎样姐姐绝对不会不要小佑,只剩下我们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然后,自从爸妈死后,我第一次哭,抱着小佑嚎啕大哭.

我们一起坚强,一起努力活着,永远在一起.

从那天起,小佑真的没有再哭过,或者说没有再在我面前哭过,在我面前都会带着稚气的笑,即使他也会吃不饱,也会被孤儿院的老师骂,也会被年纪大的孩子欺负,只要面对着我,他必定笑得温暖而单纯.小佑就像我生命中唯一的阳光,暖暖投在我心上.我坚强如母鸡般守护着他,见到他被欺负我会冲上去与人撕打,受罚的时候总挡在他前面,说着不饿把饭分他一半.我只能这样,爱他多一点,再多一点,他与我是对方的唯一了.

16岁那年我中学毕业离开了孤儿院，我让小佑在这里等我，很快，我一定会来接他，带他离开这里，然后给他一个家，真正的家。
离开那里后我拼命的工作，无论都苦都累的工作我都肯接肯做，给小佑一个家是我唯一也是最重要的动力。那几年，我也无助，也彷徨，不断地失败，不断受伤害，孤独，寂寞，泄气的时候我都含着眼泪挺过来。为了小佑，坚强，努力，活下去。几年间我忙得只能和小佑短短见上几面，每次看他总觉得他高了，瘦了，可还是对着我笑，温暖如初。
20岁那年，我一路跑着去找小佑，兴奋地告诉他我们有一个家了，我可以给他一个家了！那天，离开孤儿院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回头。没有坐车，回去的路上我们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到嘴角再也收不回来。晚上，就躺在那个小小的，还是空空的家里地板上一觉到天明，地板有点硬有点冷，可是8年来我们第一次睡得这样安稳而满足，第一次这样安心而快乐，也第一次敢幻想，从此我们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新家刚刚布置好，我就又开始忙工作了，四年来没日没夜的工作让我对咖啡很是依赖，小佑发现了，也劝过我几次说是咖啡伤胃，虽然想依了他，可是始终戒不掉。
一天，我还在饭桌前狼吞虎咽着小佑做的菜，小佑就神秘兮兮地躲进了厨房，正当我汤足饭饱嚷嚷着小佑好手艺谁嫁了谁有福的话时，他端着杯子走了出来。闻到咖啡香的我猛地跳了起来，小佑笑着摇摇头把咖啡递给我说：“我刚学会泡这种咖啡，叫Ireland coffe，自己泡的咖啡应该比即溶的健康点吧，你试试，好喝的话我以后泡给你喝。”
这是我第一次喝爱尔兰咖啡，温醇厚滑，特别是小佑亲手泡给我的，更是觉得慢慢的幸福的感觉。
我一边喝一边看着小佑说：“好喝好喝！小佑，你平时别只挂着烧好菜我吃，自己都要多吃点，看，怎么都没见你长点肉，太瘦了点。”
小佑耸耸肩，笑着揶揄道：“我这叫标准身材，哪像某个女生，都不会节制，快变小胖猪咯。”
我一愣，大喊一声：“家法伺候！”就扑过去。
笑声嬉闹声从小房子传出，这个家，暖暖的。

到2006年2月16日为止，我还是以为从此我们会永远快乐，这个家会永远温暖的。可是生活再一次告诉我，这个世界或许并没有所谓的永远。那天，下班回到家里，没听到小佑清朗的“你回来啦”，他晕倒在家里地上。当他在医院醒来后并没问晕倒的原因，只是微笑着握住我的手说：“吓到姐姐了吧？我是故意吓你的，看你还敢不敢只顾着工作。没事的，我还能为你泡咖啡。”
我努力对着他想笑一笑，却比哭还难看。
诊断书上“末期”两个字，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们谁也没提起过。
我放弃了很多工作，每天早早回家陪着小佑，我们一起收拾房间，一起做饭，还是一起笑着，一起快乐着，贪婪地感受着每一分每一秒。他还是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小心“睡”着了，或长或短时间后醒来笑我的黑眼圈，我则喝着他泡的咖啡威胁着要他快点毕业工作赚钱给我买护肤品。

小佑，我们承诺过要一起努力活下去的。

22岁那个春天的最后一个晚上,小佑在我怀里沉沉睡去,没有再醒来.
然后那年仲夏,我在回忆中迅速老去.
最后的最后,当那年冬天第一片雪白飘下,他的脸竟已模糊.

我开始把他的照片挂满一屋,既害怕忘记,害怕没被我记住的他会觉得孤单,又害怕自己发现,在这个世界上竟只剩下我一个人,再没有谁和我那样熟悉而亲近,再没有谁会一直对着我笑.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空荡荡的家里寻找他曾经活着的痕迹,于是第一次试着为自己泡一杯Ireland coffe,可是却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两年来喝了这么多杯爱尔兰咖啡,我竟不知道它是怎样调出来的,一直以为自己对小佑很好,原来是自己一直在索要着小佑对我的好.

上网搜咖啡的制作方法,却无意中找到了一方网志,首页分明就是小佑的笑脸!我细细地一篇一篇看他的网志,里面总写些我与他的快乐和生活片段,每一篇都有我和他的影子,看见他写的”姐姐最近又瘦了点”时,泪已流了一面，这里再也不可能更新了。
小佑的第一篇日记是专门写爱尔兰咖啡的——

一个柏林机场的酒保邂逅了一名长发飘飘、气质高雅的空姐，她那独特的神韵犹如爱尔兰威士忌般浓烈，久久地萦绕在他的心头。倾慕已久的酒保，十分渴望能亲自为空姐调制一杯爱尔兰鸡尾酒，可惜她只爱咖啡不爱酒。然而由衷的思念，让他顿生灵感，经过无数次的试验及失败，他终于把爱尔兰威士忌和咖啡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调制出香醇浓烈的爱尔兰咖啡。一年后，酒保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他思念的女孩点了爱尔兰咖啡。当他为她调制时，他再也无法抑制住思念的激情，幸福得流下了眼泪。他用眼泪在爱尔兰咖啡杯口画了一圈,所以，第一口爱尔兰咖啡的味道，总是带着思念被压抑许久后所发酵的味道。只可惜那个空姐始终没有明白那个酒保的心意。
爱尔兰咖啡既是鸡尾酒，又是咖啡，本身就是一种美丽的错误。
泡一杯爱尔兰咖啡是要用特定的专用杯，杯子的玻璃上有三条细线，第一线的底层是爱尔兰威士忌，第二线和三线之间是曼特宁咖啡，第三线以上是奶油，白色的奶油代表爱情的纯洁，奶油上还洒了一点盐和糖，盐代表眼泪，糖代表甜蜜，像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我决定每天为姐姐泡一被爱尔兰咖啡，这是个不能让她发现秘密，我爱她，不是弟弟爱姐姐的爱，从我们相依为命开始，从她拼命保护我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开始。
爱她也不能爱她，无望而错误的爱，我不后悔。正如我始终相信，神让我和姐姐降生时,必定把一颗心分成两瓣,一半连着我,一半连着她.
就这样，让我为她泡一辈子的Ireland coffe，就够了。

关上网页，一盎司多一点的威士忌，五盎司的咖啡，用酒精灯烧杯，看着烧杯后，加入白色的奶油，在慢慢融化的过程中在热的酒和咖啡表面拉出很白色的细线，像眼泪一样，随后白色的细线弥漫开去，却是欲哭无泪。浅抿一口，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轻抚他嵌入石碑的笑脸,大理石冰冷冰冷的,像那个晚上他的身体一样冷.
“小佑,姐姐找到你的秘密啰,看吧,你永远都别想骗得了我.”一滴眼泪滑进我嘴角,没有味道,涩涩的.
”有人说,不能割舍的爱会缠绕灵魂,让灵魂在生者身边受尽折磨而不能找到天堂的路.小佑真傻,那你是不是也一直在我身边,会时不时叫我的名字,握我的手?你是不是还没有离开?”
我努力笑笑,”小佑,姐姐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对不?可是姐姐不能现在就去找你.因为我要坚强地把你那一份也努力活下去.你先去陪着爸爸妈妈,有一天,我也会去找你们.”
“这一次,又要你泡好Ireland coffe.等我咯,然后我们真的就能永远在一起.”
我站起来,墓碑仍旧冰凉,“对了,”我温暖地笑着,“我也爱你,小佑.”

抬头,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