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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娜·德·波伏瓦百年诞辰

“女人不是天生的,女人是后天形成的。”当60年前,西蒙娜·德·波伏瓦喊出这句口号的时候,她大概没有想到,这句话几乎颠覆了整个社会对女性的传统价值观,成为一代女权主义运动的标语。这个被法国前总统密特朗冠以“法国和全世界的最杰出作家”之称,一生却笼罩在伴侣萨特阴影下的法国思想家、现代女权主义运动的奠基人,今年迎来了百年诞辰。

    颇有戏剧性的是,尽管一生笼罩在萨特的阴影之下,可相比三年前萨特的百年诞辰,此次纪念波伏瓦的热闹程度却有过之无不及。且不说《新观察家》、《观点》、《快报》、《费加罗报》等法国各大媒体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在学术界,围绕她生平及著作的国际研讨会让学者们马不停蹄;在出版界,以《海狸的战争》为代表的书籍相继出版,各种电影和DVD陆续发行,其中附赠系列DVD的书籍就超过了半打;在建筑界,塞纳河上一座新桥以波伏瓦的名字命名;在政界,更是有官员将她的名言印上政府新年贺卡……一个伟大女性的百年诞辰,让法国社会再一次集体发热。这似乎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当地一家媒体的评论:这是因为,现在的法国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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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波伏瓦的影响力在她生前就已经波及了整个世界。1986年4月14日,波伏瓦于巴黎去世,对于她的各种美誉便纷纷而至。而当时的法国共产党总书记马歇的话更让人记忆深刻:“波伏瓦远不同意共产党人的所有观点,她同我们的争论是毫不动摇的,但我代表法国全体共产党员向她致意,因为她始终代表着我们社会进步思想发展的一个重要时刻。”

    铸就这一“重要时刻”的,无疑是波伏瓦一系列引起广泛社会影响的作品。其中,使她闻名世界的当属被尊为西方妇女“圣经”的《第二性》(1949)。在这本“有史以来讨论妇女的最健全、最理智、最充满智慧”的书中,波伏瓦以涵盖哲学、历史、文学、生物学、古代神话和风俗的文化内容为背景,纵论了从原始社会到现代社会的历史演变中,妇女的处境、地位和权利的实际情况,探讨了女性个体发展史所显示的性别差异。她还用卢梭《忏悔录》式的笔调坦诚率真地自我剖析,将自己作为“一种特殊的女性状态”,在四卷本回忆录中“暴露给世人”。由此,她揭开了妇女文化运动向久远的性别歧视开战的序幕。

    让波伏瓦始料不及的是,《第二性》一经出版就迎来众多恶毒狂怒的攻击,而诸如“性冷淡”、“淫妇”、“慕雄狂患者”、“女同性恋者”等恶骂之声更是不绝于耳。有些朋友对此书也表示很不理解:加缪责备波伏瓦使法国男子显得滑稽可笑;梵蒂冈当即宣布《第二性》为禁书;右派认为它败坏道德,左派也对它持批判态度,《行动》杂志登了一篇攻击波伏瓦的文章,配的竟是一个女人同一头猿猴紧紧抱在一起的照片;而由于《第二性》中专有一章谈到流产问题,萨特的《理智之年》、波伏瓦的《他人的血》也有这方面的内容,甚至常有人找到波伏瓦当时所在的《现代》编辑部,或是直接到她家里,索要做人工流产的地址。

    当然,除了攻击者外,也有一些为《第二性》辩护的朋友。然而,无论赞同还是反对,这一切都不能阻止波伏瓦将自身作为反传统、追求个体独立的典范,不加粉饰和修改地奉献出来。与众多批评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部谈女性的书非常畅销,第一卷出版后头一个星期就卖出了22,000册。1952年《第二性》译成英文后,在美国一版再版,成为美国当年最畅销的书籍,后来又被译成各种文字,为波伏瓦赢来了巨大的国际声誉。

    与萨特一生的创作相仿,文学同样是波伏瓦阐释其哲学思想的重要载体。长篇处女作《女宾》(1943)作为一部非同凡响的爱情小说,讲述了一男二女在独特的组合关系下的独特的感情纠葛。小说并非一般意义上的三角恋故事,而是三个男女共同的性爱生活。波伏瓦避开此类主题惯用的心理分析和手法,而向读者展现了存在主义小说的模式,特别提出了“他人”这个存在主义关注的重要问题。在紧接着《第二性》推出的小说《名士风流》(1954)中,波伏瓦着力书写了刚刚过去的一个时代,即二战即将结束到结束后不久的那些岁月。在小说中,波伏瓦以遒劲有力的笔触,深刻地展现了二战后法国知识界彷徨歧路、求索奋进的一群众生相。波伏瓦还通过小说主人公迪布勒伊对失败的总结,提出了知识分子在当代社会政治斗争中道路与作用的问题。她通过对同时代精英怀着善良的愿望投身严峻的现实社会,却处处碰壁的事实的揭示,从而对他们所谓的“时代使命”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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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波伏瓦的百年诞辰,媒体的关注点一直更多聚焦在她生前备受争议的生活方式上。一些激进的媒体,甚至把波伏瓦描绘为抽烟、酗酒,私生活混乱的形象。然而,不管媒体的此类炒作有怎样的合理性,波伏瓦的个人经历的确比任何文学虚构所能达到的程度更丰富、更复杂、更精彩。诚如萨特所评价的那样:她叙述自己的方式同时也是谈论他人的途径。波伏瓦的作品,因其与她在那个年代的生活和思考的紧密联系,可以说是她个人经历的一种写照。

    1933年,在卢昂教书的波伏瓦,认识了比她小九岁的奥尔嘉。她不仅担负起辅导奥尔嘉学业的责任,而且征得其父母同意,在生活上监护奥尔嘉。后来奥尔嘉又通过波伏瓦结识了萨特。他们逐渐形成了一种“三重奏”的关系。这种关系正如波伏瓦在回忆中所说:“今后,我们不再只是一对情侣两个人,我们将成为三人行‘三重奏’。”然而,这种“三重奏”关系只维持了很短时间,就出现了危机,波伏瓦试图藉此发展出一种新型的人和人的关系的努力即告失败。这段经历却被写进了《女宾》之中。

    《第二性》作为波伏瓦第一部深具国际影响的理论著作,则是她在地狱般的生活磨练中写成的。正是在这本书的写作期间,萨特在美国邂逅了法国女人多洛莱斯,两人陷入情网,在巴黎共度良宵。当时波伏瓦在美国忍受着心灵的孤独,这时她认识了美国作家纳尔逊·阿尔格伦,这个男人给寂寞的波伏瓦带来了快乐。然而,在波伏瓦想回巴黎的时候,萨特却让她住在巴黎郊区,因为多洛莱斯和他难舍难分。这时,波伏瓦在享受自己的“自由”时,感觉到自己是个“被虐者”。“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就是一块石头,钢刀正不停地劈在石头上,啊,这就是地狱。”由此,她从自己的问题引发开去,联系到了女性身上普遍性的情况:父亲对母亲的不忠给母亲带来了一生的痛苦;十多年来那些她遇到的女性,无一在传统的婚姻生活中享受到真正的幸福;而她自己庆幸找到了自己的终身伴侣——萨特,她在接受萨特在外面寻花问柳的同时,还得忍受社会的种种非议。正是这些让她明白,在这个社会中,女性属于从属地位,受到男性的歧视和社会的束缚,妇女根本没有独立可言。正是这些思考,让她萌发写作《第二性》的想法,以此来唤醒女性。

    二战前后发生在《名士风流》中那些“风流名士”身上的故事,同样取材于波伏瓦自身的经历。波伏瓦立意要写的就是法国战后左派知识分子群的生活,而她与萨特正是这样一个知识分子群的中心。于是,在她这部小说里,萨特与她以及他们周围的一些知识分子的影子就不可避免地要不时闪现。在小说主人公迪布勒伊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不少萨特的成分;至于安娜,则明显地凝聚了波伏瓦自己的心理感受,安娜与美国作家刘易斯的爱情故事,则很显然就是波伏瓦从1947年到1950年与阿尔格伦之恋的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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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希望的一切都没有改变。”1976年,《第二性》发表25年后,波伏瓦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作如此表示。如其哲学思想所历经的波折,她一生的经历和创作都充满了悖谬色彩。从21岁结识萨特到死后与其合葬一穴,他们之间的故事可谓是伴随法国存在主义思潮的绝佳配料。他们并不同住,也允许对方有情人,唯一的条件是必须保持绝对的坦诚,要毫无保留地跟对方坦白发生过的所有细节。然而悖谬的是,萨特去世以后,波伏瓦却再也没有可能进入萨特生活过的房间,就连拿自己的私人用品也不被允许。因为萨特生前把自己的文学遗产全部交由养女继承。波伏瓦面对的不仅是遗产的争夺(尽管她不在乎这些),更是一种男权的威慑。

    尽管作为女权主义理论的奠基者,波伏瓦理所应当受到女权主义者的拥戴,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在接受媒体采访时,1968年5月运动后建立妇女解放组织的安托瓦奈特·富克毫不掩饰自己对女权主义的失望。“人们把她供奉起来,就像供奉一头神牛。他们站在她身边,像卡扎菲身边那些女保镖一样满怀警惕。”她进一步说:“如果说女权主义就像波伏瓦那样追求像一个男人,那我绝对不是女权主义者。”

    在记者娜塔莎·普洛尼看来,现在与波伏瓦所说的时代已经不同,女性已经完全可以控制生育与否,这不再是不平等根源。“女性与其再把目光聚焦在已经失去意义的堕胎权上,不如去努力寻求政治和职业权利的再分配。”社会学家爱莲娜·泰瑞则认为:“对波伏瓦来说,家庭是压抑的,但今天的女性却想当妈妈。”另一个变化是,“对于今天的夫妻来说,最大的危机是离异频繁。而在1950年代恰恰相反,他们面临的难题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异。”

    时至今日,即使波伏瓦思想的忠实追随者,也不能不承认一个事实。在大多数人眼里,波伏瓦及萨特所张扬的,不过是一种无法企及的生活方式、一种标志、一种符号而已。如今文学家、艺术家、社会学家、女权主义者在谈论她,同性恋者在谈论她,而她在政客们的话语中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这些其实并不能充分证明波伏瓦思想的威力,或许更在于人们感叹于当下的无力,才纷纷扬起过去的大旗。然而正如有论者所指出:且不说诸如“没有家庭的女人是不完整的”、“没有做过母亲的女人是不完整的”之类男权中心主义的思想观念,在当今社会依然根深蒂固,印证着波伏瓦思想的深刻洞见。至少就波伏瓦而言,她用终身未婚,终身未孕证明了“女性不是只能成为妻子和母亲”。而对今日那些或因精神独立,或因情感洁癖,或因不愿妥协,或因其他种种主动或被动地,让单身成为自身存在状态的少数女性群体来说——她是一种力量,也让她们相信:只要有“自我”在,那么,一切“应该”都可以不在。或许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法国作家奥雷利·费利佩蒂说:“波伏瓦是性感耀眼的明证。对我们这一代来说,她依然指引着方向。”
唯爱、

西蒙娜·德·波伏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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